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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起:记忆中的油菜花开,是母爱的模样

油菜花开

文 | 宋起

我老家四面是山,山下是地,地里种着庄稼,庄稼连到家门口,每年三四月份,满山遍野都开着金灿灿的油菜花,四处飘香,村子在花中,人也在花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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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时常想到老家,想老家时,便想到油菜花,而有油菜花的地方,就有我母亲的影子.


母亲是个朴实善良的女人,她会绣花,是当地有名的绣娘。闲时季节,帮着那些赶嫁的姑娘绣些奁帘,母亲没有学过画,但奁帘上的花鸟虫鱼都栩栩如生。母亲还会唱歌,唱的是老山歌,调子婉转而又悠长。有时干农活,便把我带到地头上,垫块破棉袄,让我坐着,她在油菜地里边忙边唱,一身的花,一地的歌。我那时还小,看不到母亲就喊:“娘,娘。”母亲就在花丛里抬起头来,哄着我说:“娘在,娘唱歌给你听,娘一会儿带你回家。”母亲的声音流淌在那些开得正艳的花梢上,甜甜暖暖。


我的整个孩童时代,就是这样坐在母亲的歌声里走过来的,母亲满身的油菜花瓣,和着一脸的笑,便是我童年的色彩,梦里的歌谣。


我是母亲最小的儿子,与哥哥姐姐相比,多少有些特殊,但有时候,母亲的严厉让我不寒而栗。


记得读小学时,有一次学校老师加餐,让我帮着到五里外的总支买两斤肉,我是第一次买肉,也很少吃肉,那个干瘪细长的屠夫称好后,又加了块不到半粒汤丸大小的小搭头。我回来时,走的是山路,过了好多坎,在跳最后一道坎时,那个搭头从袋子的一个破口滑了下来。我从一个草丛里捡起它,脏脏的,舍不得丢,便用一片树叶子包着,装在口袋里。到校时不愿说,回家来又不敢说,偷偷地把它放在热气腾腾的窝边,只等着开饭前将它无声无息的消灭掉。可这事终究还是被母亲发现了,她顺手从草堆边拿了根篾条,逼着我交代,我交代了,她却像发了疯似的,用她手上的篾条狠狠地抽我,还边抽边骂:“你这个没出息的,你这个没娘教的,……”我父亲也在旁边,但他也看着母亲打,一动不动。打完后,母亲硬是拉着我到学校向老师道歉,道完歉后又拉着我回来。半路上,我看见父亲站在我家的油菜地边,油菜花开得正艳,好多蜜蜂在父亲头上飞来飞去。母亲突然停下来,蹲下身子,一把抱住我,放声大哭,边哭边说:“儿啊,你要为娘争点气,穷点不要紧,但不能坏了手脚啊!”我父亲还是没有说话,顺手摘了一大把油菜花放在嘴里嚼着,然后吐出来,给我母亲,我母亲便用这块花团在我身上每一道痕印里擦拭着。我小时候很少挨打,那是唯一的一次,篾痕早已消去,但母亲的哭诉,父亲的咀嚼,连同那团油菜花,却在我心窝里永久珍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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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有关母亲的记忆里,大多与油菜花有关,也许母亲的朴实如同这花,也许母亲的美丽如同这花,只是花开年年,母亲却渐渐老去,在这油菜花丛中忙了一辈子、唱了一辈子的母亲,一程一程地送我上完小学,上完初中,上完高中,上完大学,参加工作之后,脚步慢慢轻微了,声音慢慢低弱了,她的身影从油菜地那头挪到油菜地这头,最终只能倚在我家门前那棵枣树边,望着她的儿孙来来往往。她,也许是累了。


以后我每次回家,一走上村东边的山腰,我便看到满地的油菜花,看到被油菜花簇拥着的旧屋,看到旧屋前眺望着我的母亲。母亲见我回家,像是在盛礼迎接远来的客人,用刚上身的衣袖为我拂去凳上的灰尘,用崭新的杯子为我端茶倒水,用从没用过的棉絮为我铺床叠被。很晚了,母亲还静静地坐在我的床边,总说:“陪儿子多坐会。”母亲从不叫我名字,从小到大,都是一口一声儿的叫着。


2009年,又是一个油菜花开的日子,我母亲走到了她生命的最后岁月,我将她接到我家来,只一个月,病情便又加重,父亲早已知道了结果,硬是要带着母亲回家,我觉得我自己突然变得像一个脆弱的孩子,一个人关在房里失声痛哭,我留不住我的娘。


娘走了,一丘小坟,堆放在油菜花丛中。妻子在送走娘回家时,站在娘的遗像前潸然落泪,我知道,她也舍不得我娘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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